大年初一過后,到親戚家走動,在北方一些地方叫“出門”?!俺鲩T”走親戚,帶什么“禮”呢?現在年輕一點的人可能想象不到的是,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前很多帶的是“饃”?!梆x”即食用的饅頭。有人或許會驚訝:這還能算“禮”?不是每天都在吃嘛!
在農耕社會中,盡管北方許多地方種植小麥,但由于技術落后,產量低,可不像如今天天食用。能頓頓吃上大白饅頭,成了很多人的夢想。普通人家只有到了年底才能吃半個月左右。吃白面饃饃,走親戚送“花饃”,既是享受一年勞動的最好收獲,也是饋贈親人的最佳年禮。于是,正月里,人們胳臂上挎著用竹子或蘆葦編織的細篾紅籃子,放進一定數量的饃饃,饃上覆著一塊印花包袱,攜家帶口,互相走動“出門”,花花綠綠的新衣便把大大小小、長長短短的路裝扮成一道道亮麗的風景線。
做花饃是一項費力費時的“工程”,春節前半個月左右就開始動手。在幼時的記憶中,哪家要做饃饃,鄰里鄉親總聚在一起:小麥面粉加水后的揉、搓、團等“和面”重體力活由體力好的青壯男人承擔,而搟、剪、切、扎、按、捏、卷等輕活由姑娘小媳婦們巧做,老人、小孩們加水添柴燒柴火。滿屋子的歡聲笑語營造出輕松的氛圍,伴隨著油香味、麥芽香味的花饅頭一鍋一鍋出籠,一箅子一箅子掀起來,白花花的熱氣在冬日的寒峭中陡然騰起幾米高,把眼睛都瞇得睜不開。令人驚奇的是,平時村里鄰間勞作,免不了產生各種小的矛盾、小的糾紛,它們卻都在這臘月里的笑聲中化散開,在這些小小的不斷凝聚中暖柔融解?!斑h親不如近鄰”,一個小小的花饃饃制作工序,亦能把各家“簇合”在一起,你幫我,我幫你,流動著鄉間了無痕跡的歲月時光。
除了走親戚“出門”互贈外,在民間年俗文化中,花饃還用來祭神祭祖。儒家經典《禮記》指出,“古之君子,使之必報之”,所載戶、灶、中溜、門、行等五祀諸神,實際上乃圍繞人們的生活生產而形成的泛神系統,祭拜之,以“報本返始”——報答天地的賜予、神靈的功德、祖先的積善,內含感恩之義,亦寄念護佑、期盼。巧手揉捏出來的花饃,有各式各樣的形狀。捏成布袋形狀的花饃,置于盛放糧食的大囤旁,寓來年豐收之意;捏成魚形的花饃,置于水甕旁,盼年年有余。在娘娘廟供祭表皮上點成石榴子的花饃,顯然是希冀多子多福。正月十五,在花饃內加上油(俗稱“燈盞饃”),揉捻棉芯點著,一夜不熄,意指對來年前景光明的期盼??梢?,花饃饃在祭神祭祖中起到了一種溝通人與冥冥神明的作用。一跪一拜、一仰一合之間,整潔的是身心,表達的是崇高,年的“俗”味蒙上了神圣的意蘊。
走親戚串門,一般籃子里放的是那種圓圓的“餛飩饃”。這“餛飩”二字,與“混沌”諧音,含渾全之意,有吉祥、喜慶、圓滿、平安等寓意。禮尚往來,親戚間走動,換的是饃饃,包含的是親情的延續和不斷認同。不過,你可不要小看這其中的門道,否則,會被旁人恥笑為不懂“禮”數。先送后送有講究,送多少留多少也有說法。一般是外甥走姥姥家,閨女攜婿走娘家,然后是去姑、姨、姐家。到長輩家,帶12個饃饃,拿出8個留下4個(返回的籃子不能空);平輩之間走動,帶12個饃饃,拿出6個留下6個。一來一往,不能簡單地理解為僅僅是“換饃”,它詮釋的是尊敬長輩的孝道教化精神。
四十年來,在改革開放中,走親戚的禮品更新換代很快。白面饃饃成了飯桌上隨意取用的主食之一。先是點心和罐頭取代了花饃,后來又是奶制品取代了點心、罐頭?,F在更是多樣化了。這些演變無疑折射了社會經濟形態的變化、市場經濟的繁榮。我想,這其中變的是“禮品”,不變的卻是永遠傳承的年禮文化!